赤红 <冷淡•贴近>

枝状的巨大水晶灯,即便在白天也都亮着。走廊绘满金线暗纹的墙上,挂了一排18世纪俄罗斯画家的真迹,多数色彩浓重。

俄罗斯特有民族图形的方格暗红织金地毯,顺着脚下一直向前延伸到楼下。这种过度炫耀式的凝重与华丽令王耀不知该如何评价才好。五味杂陈的他居高而立,听到了楼下大厅里传来的断断续续钢琴声,还有小提琴的合奏。

老式壁炉里的火在熊熊燃烧,兄弟俩说着话。他们一个坐在钢琴前,身着黑色衬衫,打领带,衣领与袖口扣得一丝不苟,戴黑框眼镜;一个穿休闲式白衬衣、牛仔裤,倚靠沙发而站,肩上放着小提琴。

一模一样的长相,十分接近的声线,这样看过去实在奇妙至极。王耀继续向下走,耳朵里不可避免地传来他们的交谈。

“生疏了。这首曲子我都不太会弹了。”伊利亚按着琴键的手指停了下来。他们刚才弹的是柴可夫斯基的《旋律》。

伊万说:“我对小提琴也提不起兴趣,更愿意拉手风琴。”

伊利亚侧过脸,微笑地看着弟弟:“当初只为在社交季上为家族长脸,就逼我们苦练,结果把手都弄伤了。”他平静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与嘲讽:“现在想想,实在是浪费生命。”

“那是因为哥哥你不喜欢钢琴。我呢,那时更想去外面滑冰。”

稀薄的阳光透过长形大窗和深玫色的天鹅绒窗帘,投在伊万蓬松的头顶。这使得他白金色泽的头发在远观的王耀眼里,流动着一种近似淡粉的光晕。

王耀有了一瞬间的恍惚。

然而,在兄弟俩心照不宣的默契微笑中,他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提及。他不由自主收回脚步,竖起了耳朵。

“你那个中国人王耀怎么认出我的?我已经尽力伪装。你瞧,如果不是刻意不穿同类型的衣服,连父亲也无法辨认出我们。”

“你用香水了吗?”

“没有。我对香水过敏。”

“我也不用哦。”伊万将提琴放回琴盒,身体陷进了柔软的沙发。他仰起脸,笑看着伊利亚:“哥哥,现在就请容许我炫……”他的声音低下去变得含糊起来。

王耀背靠长楼梯的兽头扶手,脸庞渐渐透出了微淡的红意。

他是怎么认出来的?他自己也不清楚。只是一种第六感的直觉和身体本能提醒他,这不是伊万。气息不对、微笑不对、眼神不对,一切都不对。

“我警告你,”伊利亚盖上琴盖,双手交迭地放在光洁的钢琴上,半眯着眼回视伊万,慢慢悠悠地提高了声音,“万尼亚,最好停止这个话题。”

“啊,真遗憾啊!我还以为你有兴趣分享呢。”伊万一脸的笑咪咪。“好吧,我无所谓哦。您想谈点什么?哥哥。”

“我想知道去年十二月,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我隐约知道,父亲为你庆祝生日之前,你去了医院?”

又是去年十二月!王耀现在有点进退两难。

一方面,他迫切想知道,伊万去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;另一方面,他又为自己的偷听行为感到难堪。

“这个呀,就是家族会议过后,受邀去叔叔家的乡下别墅,晚上突然遭到大厨袭击。你知道的,叔叔那儿,枪支是不允许携带。所以,那头蠢驴用他平时切肉的利刀,把我的胸口划了个伤口,大概十五厘米长吧。”

“伤口深吗?”伊利亚笑问。

“还好啦。”伊万歪头笑着回答。

“他本来的目标是心脏,可惜我的反应还算敏捷,让他大失所望。您知道的,只要把握机会捅进去,我就会死掉,再也挡不了舅舅的道。”王耀听到伊万的声音变得更加软绵绵,情绪也更加不可捉摸。“最重要的是,还可以嫁祸给叔叔,真是一举两得,连我都忍不住想为舅舅鼓掌呢。”

“真想比一比疤痕。兄弟,我俩被暗杀的次数究竟谁比较多?”

“无所谓哦。”伊万淡淡地说,“反正哥哥你和我吧,从小做足了准备功课,太清楚这个生存游戏该怎么玩。你潜质优秀,一定可以玩到最后。”王耀见他举起双手,十分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。“现在所有的拦路石,昨天都已经清理干净。家族内部暂时不会有人再胆敢轻举妄动,又恰逢国家出现政治菁英危机,新党主席也亲自抛出了橄榄枝,这正是蛰伏多年的哥哥你,登上舞台做玩家的大好时候。”

“原本趣味满溢的事,被你来解剖,就变得赤裸裸、无趣至极。我们既然流着一样的血,难道你不期待布拉金斯基家族重新恢复祖先的荣光,获得更大的生存空间?”

“荣光?随便了。”伊万看着窗外。一只勇猛的鹞鹰搏击般掠过天空,他笑了起来。“我只是我哦。恢复家族荣光、清除家族污垢,都是哥哥你的兴趣。”

“好吧。”伊利亚低头笑了笑,食指推了推眼镜架。

“我会把布拉金斯基家族内部的污秽空气首先换一换,换成纯氧。”突然,他像有所觉察似的目光穿过伊万的肩头,投向了站在楼梯阴暗处的王耀。

“身体还好吗?王耀先生。”他穿过定定瞥向王耀的弟弟,稳步走上楼梯,突然执起东方人的手,彬彬有礼地弯腰吻了一下手背。“午安。”

这举动有些莫名其妙。

王耀不客气地抽回手。他加大了力度,有意给对方颜色看。

伊利亚被甩开的手受击之下,立即青红一片。

“对不起,礼仪错了。”王耀笑说。“我不是女士,伊利亚先生。”他的语调平静克制,表现得极有礼貌。

伊利亚的涵养不错,不过回头看了弟弟一眼,便笑了起来。

“那么拥抱、接吻,亲脸颊?”

伊万笑容冷淡地看着他们,没有任何的表示。

“按通常的礼仪,握手礼。”

“这是在我们俄罗斯。”

“您不愿意就算了。”握手礼是近年的国际趋势,知道伊利亚在故意找茬,王耀不再计较有没有失礼,绕开他就向下走去。

“是您不愿意,王先生。”伊利亚身体一挡,拦住了他的去路。“您一定认为我轻浮?那天突然戏剧兴致大发,演戏一样地说着台词,实有冒犯。”

“再演也没有用啊,您弟弟现在干脆翻起了画报。”王耀向前一步贴近伊利亚,面无表情地压低了声音。“还有,您的长裤拉链——忘了拉。”说完他也不看伊利亚的表情,脚步轻捷地下了楼。“不谢,伊利亚先生。”

 

“伊万•布拉金斯基,我想现在和你谈谈。”

伊万并没有停止翻画报,低垂着眼:“恩,单独?”语气漠然,一副心不在焉、不想搭理王耀的样子。

“单独。”王耀笑了。他这会儿恨得牙痒痒,特别想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混蛋,又想索性扑过去抱住伊万不放手——吻这只猜不到心思的熊。

“娜塔带着行李来了。”冬妮娅忽然走进来说。她的脸颊冻得红扑扑,神情略显柔和怯弱。见到王耀也在,便径直走过来,向他行了一个礼:“您好。”

“您好。”王耀微笑。

这糊在脸上的僵笑简直使他牙疼。

大厅里好像瞬间暗了下来,虽然没吃柠檬,王耀却感到一股酸意直往心窝外面冒。

没什么好谈的了,他冷眼看着眉目低垂的伊万。反正,娜塔莎来了。

娜塔莎仿佛一阵疾风旋进了门,还是带着香味的冷风。她身后跟着搬家的黑衣壮汉,以及几个神情兴奋的女佣。

兄弟姐妹们相互点头示意,拥抱、亲吻脸颊。看见王耀时,娜塔莎紧了紧身上玫瑰花纹的苹果绿波斯大披肩,露出了饱含讥讽意味的笑容。“王老师,您还没回国?”

王耀很希望自己能表现得宽容大度一点。

毕竟人家姑娘帮助过他脱险;毕竟她刚失去父亲;毕竟她是未成年女性,也算得上自己的学生。可伊万坐在身前,一副低头翻画报,完全不关他事,装石雕不说话的态度着实惹怒了他。连带着,自己也有点无法控制情绪,笑容便逐渐僵硬在了脸上。

空气冷闷,一时笼罩上静寂的低气压。

这时,伊利亚走过来,给娜塔莎脱下了呢大衣。

他半是认真,半是玩笑地揶揄妹妹:“姑娘家不要不分场合地乱开玩笑,火药味儿太浓,当心丢了待客的礼仪。” 

他毫不掩饰息事宁人为王耀解围的意图:“都来饭厅吃饭,我饿了。”

伊万起身,“啪嗒”扔下画报,率先旁若无人地向饭厅走去。

冬妮娅温柔地笑着邀请王耀:“去饭厅吧?”

王耀感激地微笑点头。

他觉得,自己有那么一点幼稚地恨着伊万了。

 

午餐极其丰盛。菜一道一道上来,镂花的银盘子被不停地换了下去。大概天气太冷,大家都吃的挺多,姑娘们脸上也透出了自然的红润之色。

王耀总以为随着时间的流失,他早已经把俄罗斯的餐桌礼仪忘得一干二净。可当杂拌汤送上来时,他自然而然使用了喝汤的正确方法,没有发出吮吸的声音,也没有把盘中的汤匙把指向对桌微笑的伊万。但是,向来对食物充满兴趣的他,现在总算体会到了什么叫食不知味。

他沉默地切着狍子肉,在脑子里演练着如何把刀叉投过去,插在伊万头顶的画面。

伊利亚俨然已经立刻习惯了一家之主的姿态,席间谈笑风生。吃完饭,喝咖啡的时候,他又提议大家去打猎。王耀不是那种能堂而皇之扫别人兴的类型,所以再不情愿,他也只得同意大家的决定。而且,毕竟他是客人,没有拂主人兴致的道理。

 

天空早晨时虽然有点阳光,可真到了下午又隐入云层不见了。风也猛烈起来,似乎有了下雪的迹象。大家都去换狩猎的装扮。

 

女佣敲门进来,递给他一套合身又保暖的短猎装,还有衬脚的轻便皮靴。王耀问她是谁让她拿来的,姑娘摇摇头笑着走了出去,倒弄得他心里疑惑起来。

 

等他换好衣服赶到楼下集合,大家都已经做好准备。伊万穿着束腰的长外衣,也是踩着锃亮的长筒靴,大檐帽,手牵猎狼犬,有了年少挺拔,英气勃发的味道。

娜塔莎深紫长裙的装扮英姿飒爽。她走过来说:“马匹不够。”又看了一眼王耀,“有一匹生了病,还有几匹太高大不适合他。”

王耀笑了起来,涵养这会儿全见了鬼。

他正想说话,伊利亚冲他喊道:“我们共骑一匹怎么样?我这匹可是王中之王,坐两个人完全没有问题。”

伊万垂着眼睫,一脸漠然地站在那儿等他们。他亲昵地摸着自己的马匹,玩儿似的踩着脚下的雪。王耀真心觉得,自己在他心目中还不如那匹马。

“很荣幸啊。”王耀套上手套,走到伊利亚身边。“我带您怎么样?”

伊利亚掩下微微错愕的表情,眼底堆起更为深邃的笑意,看着王耀,又看看已经骑在马背上的伊万,微笑着点头:“我的第一次就献给您了,王耀先生。”

“谢谢信任,您直接叫我王耀吧。”王耀利落地翻身上马,向伊利亚伸出手。

伊利亚没有迟疑,握住王耀的手,借力一踩马鞍,甩身便姿势轻松地坐到王耀的身后,笑道:“不如您也改改称呼,直接称呼我伊利亚?”

虽然身后坐着的人因为身形高大的缘故,拥着自己的感觉略显奇怪,但伊利亚并不像他表演的那么轻浮。王耀感觉得出,真到了身体亲密贴近时,他到止于礼了起来。

女佣给每人送上了长猎枪和弹夹。冬妮娅表现出了与外表毫不相吻的骁勇,首先带着猎犬奔出庄园,催马扎入雪原。“今天我是第一名!”

“只是小娱乐。不要误入狼窝,还有小心黑熊!”伊万突然喊道。他说话时,面色冷淡地向后瞥了一眼。瞥的速度极快,王耀还是看了个一清二楚。

王耀现在不知道,这话,伊万究竟是在说给他听,还是说给娜塔莎或远去的冬妮娅听。但他立即警告自己,千万别自做多情。

娜塔莎催马上前与伊万并骑,大声说:“你就像个哥萨克骑兵!”王耀见伊万的侧脸似乎笑了笑。然后,他猛地一抽马鞭,胯下的马便带着他去追冬妮娅了。

“我们来比赛吧?看谁猎到的战利品多!”伊利亚笑道。

“奖品是什么?”王耀紧拽缰绳,一夹马肚子越过娜塔莎,带着伊利亚冲进了雪地。擦过林间小道上张牙舞爪的覆雪树枝,便是一望无垠的雪原。寒风打在脸上,刀割一般疼痛不已,但一顿粗野的狂奔之后,胸内的郁气也散得所剩无几。王耀一时神清气爽,倒觉得自己之前太过扭捏和自虐,索性故意不去看前方孤身一人骑在马上,瞄准林间松鸡射击的伊万。

 


TBC


(^_^大概还有三章结束?番外会带来露中初体验,以及甜蜜或二货的各种生活恋爱小细节。谢谢诸位这么久的支持和阅读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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